青霉素

荣耀新区开服那天，午饭时间，蓝雨食堂热热闹闹，墙上挂着的电视正播放着电竞相关的新闻，画面一闪，是嘉世的新闻发言人和俱乐部经理，神情正式严肃。

这一下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力，在冬季转会期这个特殊时期，任何一家俱乐部的动作都会引起未知的反应。

屏幕里嘉世经理开始解释临时召开记者会的缘由，在他一句话说完后，吵闹的食堂安静了一瞬间，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讶讨论声，吵闹的空间里回荡着刚刚犹如深水炸弹的消息。画框里的人还在进行着公式化的说辞，底端字幕一直显示着那条消息，黑体加粗，格外瞩目。

嘉世队长叶秋宣布退役。

没给喻文州消化时间，蓝雨经理已经急冲冲找到他，让他去老板办公室开会。喻文州默默地听着各部门讨论着嘉世此举会给蓝雨给联盟带来的影响与冲击，他手放在上衣口袋握着账号卡，因为太过用力的原因，掌心被卡片边缘硌得生疼。

问到他的意见时，他平静地开口，“嘉世的新队长孙翔，换了个职业，还不清楚他跟账号卡和队伍磨合情况，具体要在比赛后才能下结论。”

喻文州登上QQ，意料之中，叶修不在线。仅仅几秒后，他就给苏沐橙去了电话，只问她能不能联系上叶修。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平日里总是轻快的声音，有些晦涩。

苏沐橙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会话窗，盯着那个灰色的头像，十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动作。很久之后，才敲下一行字。

——你在哪儿？

然而那片火红的枫叶，从白天到黑夜，一直都没有亮起来。

通宵一夜，在网游里崭露头角的叶修没心没肺的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后摸出支烟坐在床边沉默地抽完，洗漱完就下楼觅食了，结果却观看了一场感人至深的短片。

他的退役。

说内心不触动是假的，那是他掺杂了无数复杂感情的嘉世。虽然曾经跟他一起窝在小网吧三五成群凑一起又笑又骂，从一无所有走向荣耀巅峰的那群人早已离开这个圈子，过起了平淡又普通的生活，虽然曾经跟他一起蹲在嘉世网吧门口抽烟，热情招呼他跟苏沐橙一起过年的小老板如今面目全非，成了刻薄又势利的商人，虽然那些纯粹的日子和感情如今变了质发了霉，那也仍然是承载了他十多年记忆的嘉世。

至少，那个时候，开心都是真的，陶轩对他的好也都是真心实意的。有什么办法呢？他留不住时间，也左右不了人心。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热切地期盼嘉世越来越好。嘉世于他而言，就像无意中落入沙漠的种子。他看着它努力地向上生长，冒出新芽，他将全部的心血都浇灌在它身上，看着它一天天茁壮成长壮大，最终长成参天大树，荫蔽数人。

可是，万物皆有生长周期。花开，花落。辉煌，衰败。

无一例外。

 

这天一大早，喻文州就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电话。

叶修在跟苏沐橙结束通话后，思索了几秒后，拨出一串烂记于心的数字。

“喂，你好。”嘟嘟几声后，对面传来一个带着睡意有些沙哑但温和的声音，明明前两天才听过这声音，但此时他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

他迟迟未答话，对方像是感受到什么，声音突然恢复清明，带着一丝不确定，试探的开口，“叶修？”

叶修无声的笑笑，“嗯。”

 “你在哪儿？”

 “嘉世对面网吧。”

“你……”

话未说完，就被叶修截了话头，“下次可以请你免费上网。”

“……”

 “包吃包住，作息规律，简直圆满。”没等他问话，叶修就先将现状告知。

听着他显摆的口气，喻文州心里复杂。他好像从来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处境，亦能风轻云淡泰然处之，甚至能拿被迫退役沦落网管这样的遭遇当玩笑似的随口说出。

不过听到他过得貌似还不错，喻文州松了口气，暂时也不想提那些糟心事，嘴角带出抹笑，“那你记得给我留个好位置。”

挂断电话后，他躺在床上无奈的笑笑。得知叶修退役的消息时，他一门心思都在叶修身上，现在心放回肚子里，他才回顾起这场感人至深的退役宣言，好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就算嘉世打算洗牌重建，也得看这手牌打不打得好，牌面再好，技术不到家也是白瞎。

 

几天后，蓝雨客场对战嘉世。

比赛前一天，喻文州说要去熟悉场地。抛开这才是常规赛不说，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H市比赛了，之前也没有每次都去熟悉比赛场馆。蓝雨众人虽然有点奇怪，但想到嘉世最近的大动作，只当他们队长在做万全准备。

从嘉世门口望向马路对面，网吧的招牌很大，一眼就能看到，门口的人来来去去，看起来生意还不错。，喻文州也没想现在去找他，他只是来提前踩个点，毕竟这个时候叶修应该还在呼呼大睡。

虽然嘉世副队长刘皓打得莫名其妙，吐槽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但这毕竟是在嘉世大动作后的第一场比赛，于是赛后刚回到酒店，喻文州就被经理叫去开会了。临进门前，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匆匆离开的蓝色身影。

说是开会，其实就是对嘉世现在的实力进行的评估，索性就当是复盘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回到房间后，喻文州似乎并没有睡觉的打算，把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件衣服后出门了。

刷完记录送走黄少天后，叶修几人又下副本去了，他专注地看着屏幕，完全没有注意前台的有个人已经站了很久了，那人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察觉。

叶修抬头活动颈椎的时候，看到站在面前裹得严严实实的喻文州，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拉着他去了角落，“站了多久？”一边问，一边找了个靠墙的卡座位置。

“你住哪儿？”喻文州答非所问。

叶修朝楼上努努嘴，一边给他开机子。喻文州拉拉他，暗示想去看看。“不行啊，老板娘在呢。”在喻文州说话之前，抢先说，“别瞎想啊，我上的可是夜班。”喻文州失笑，“我又没说什么。”

“饿吗？”屏幕的冷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看着他清亮的眼瞳，本想拒绝的喻文州点了点头。

“等着。”

叶修说完就去前台了，不一会儿，端了碗泡面回来，邀功似的，“有肠有蛋，大师手艺，免费上网，还独占一区。摸着良心说，我对你怎么样？”

喻文州被他逗笑，看他坐下开了旁边的机子，“擅离职守？”这个时候其实没多少人会来了，也就偶尔给通宵党送几瓶饮料，叶修也就不急，“等会儿过去。”

喻文州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吃着泡面，电脑开机间隙，叶修凑过来叼走大半根火腿肠。开了机却没上游戏，从荣耀官网拉出刚刚结束的比赛视频，又开了个空白文档。他看向叶修的屏幕，是他们刚跟嘉世结束的比赛，眼神从屏幕移向叶修。

腮帮子一鼓一动的，像只啃松子的松鼠，头发没怎么打理，应该是随便用手抓的，裹着件旧羽绒服。喻文州心想，还好没有胡子拉碴的，不然真是落魄失意的真实写照了。形象虽然不好看，但神情却很专注，时不时敲着键盘在旁边的文档记着什么，就好像他还是嘉世的队长，做着赛后的复盘一样。

想起去年全明星，叶修意味不明的那句“再说吧。”喻文州眼神暗了暗，现在想想，或许那个时候叶修就已经料想到会有今天了。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嘉世再次成为强劲的对手，可现在他却有点希望嘉世能争点气。

叶修看完视频，靠在沙发上，“说说。”

“孙翔确实有实力，但现在还没有完全适应战斗法师，处于转型阵痛期。但是能打成这样，确实不错。”叶修点点头，接他的话，“但是呢？”喻文州笑笑，“但是他个人主义太浓重，团队赛配合不太好，再加上现在他跟账号卡还有其他人还处于磨合阶段，团队赛暂时不会太惊艳。”看叶修若有所思，喻文州想了想补充道，“如果能克服这一点，嘉世翻盘有望。”听到这话之后，叶修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欣喜，看得喻文州心下叹了口气。

“一年后回来？”

“嗯。”

得到答案，喻文州便不再多问，关系再亲密他也不会插手他的事，再者，叶修自己的事，总归会比他考虑得更多更远些。

谈完工作，就该聊聊私事了。

“离开嘉世后你都在做什么？”这个问题当时不问，是不想在那个时候提烦心事，现在他既然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那就来秋后算算账。

忽然间被这么一问，叶修有点懵，老老实实的回答，“吃饭睡觉游戏。”

 “过得挺好。”喻文州挑眉简评。从叶修迈出嘉世大门到给他电话，相隔两天时间，这期间别说吱一声，连个影都不见。

看喻文州笑得淡淡，叶修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办？随后就十分心大的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委屈了？”

喻文州淡淡回答，“你都不委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叶修笑，这就是委屈了呗。

“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

叶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插科打诨？估计没好果子吃，坦白交代？以喻文州的智商不可能猜不到，再说，过都过去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叶修，我理解突然退役对你的影响。理解你离开嘉世后不上网，以免被围观询问，理解你想要抛开所有暂时独处冷静，理解你觉得自己可以一力承担，不让任何人担心。”喻文州依旧笑的温和，“但理解跟接受是两码事。”

叶修不出声，喻文州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柔和。远处的区域，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声，气急败坏的骂人声，大声嚷嚷指挥声，奏成一曲热闹的交响曲，只有他们这里安静得如同隔绝了一般。

良久，喻文州似是投降般的叹了口气，轻声道：“叶修，我在等你告诉我。”

他有很多机会可以询问苏沐橙，但他没有，虽然他能猜个大概，但他更想听叶修亲口告诉他。他很清楚叶修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全盘托出，这话也并没有责问的意思，他仅仅只是想告诉叶修：你不是孤身一人。

叶修一直以来完美的伪装，终于在喻文州这番话下松动脱落，像是放下一块压在脊柱许久的重石。他长呼一口气，绷紧的双肩放松自然下垂，倾身抱着喻文州的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眸靠在他的颈窝处，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喻文州身上，声音里透着颓然与疲惫，“那就让我靠一下吧，喻队长。”

喻文州环住他，越过他的肩望向窗外对面建筑华美的嘉世大楼，若有所思。

 

深夜的网吧，声音比白天要小很多，这一晚倒也清静，一直没人给叶修找事做，他们俩就这么比肩挨着，东聊西扯的坐了一晚。凌晨五点半，喻文州准备回酒店了，他们要赶早班机回G市，离通宵党下机时间还早，叶修便送他出去。

从温暖的室内走到寒风刺骨黑漆漆的街上，叶修缩了缩脖子，喻文州边笑边戴围巾。那还是去年情人节送他的那条浅灰色羊毛围巾，叶修手插口袋，“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体贴的解下围巾给我戴吗？”

喻文州丝毫不为所动，一脸你想多了的表情，“不好意思，南方人，怕冷。”

冬天的日出来得晚，这个点，街上也没多少人，他俩并肩一路沉默的走着。叶修忽然说了句什么却被风吹散，他没听清叶修说了句什么，便往他那边侧了侧头，“嗯？”

他身子微微倾向叶修这边，一宿没睡有些疲态但眸光仍然温和清亮，脸在半明半昧的路灯下显得轮廓异常柔和。

叶修偏头看过去就看到这样的喻文州。从他退役到现在，喻文州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他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回来，就好像他要回来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他突然很想吻他。

这么想的同时，他已伸出手过去，结果在喻文州半是惊讶半是疑惑的眼神下，却只是把喻文州的帽子拉起来，给他戴好，面不改色的说：“有点冷。”喻文州眨眨眼，朝他笑着点了点头，叶修却再度伸手拉住他帽子两边，用力拽向自己。

喻文州的帽子有些大，能盖住他半张脸，他整个脑袋都藏在帽子里，剩余的边缘刚刚好遮住了叶修的动作。

这个吻，短到他甚至来不及闭眼，来不及回应就结束了。

叶修有点无语自己。在温暖的网吧里，他俩挨着坐了那么久，他都没生出点什么旖旎的想法，结果这一出来，大街上北风这么一吹，倒是来了情调。

真是作怪。

不远处的早餐店已经开始忙碌，空气中流窜着诱人的香气，叶修撂下一句“等会儿”就小跑过去。

早餐店暖黄色的灯光在白气的蒸腾下，朦胧又温暖，那道朝着光跑去的背影有着令人无比安心的力量。

微凉的指腹抚上还残留着叶修温度的唇，喻文州看着那人的背影，在冬夜里漆黑空荡的大街上无声的笑了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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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叶在嘉世的这些年，大概可以用这句话来概括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元旦快乐！